但这样的世界里,这样的赫尔城中,“不真实”的虚假感却消失得彻彻底底。
就像是,这里原本就该是这样。
空气无端变得滚烫而污浊,充斥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焦糊味。
某种肉、木块、或是其他什么东西燃烧的恶臭挥散不去,腐朽气息仿佛要将整个赫尔城带入坟墓。
顺着太宰治的目光而去,街道上,那些原本“忙碌”的赫尔城“居民”们,在迷雾散去后或是在钟声的震荡下凭空碎开,或是在剧烈扭曲、变形。
这些“赫尔城城民”的动作骤然凝滞僵硬,维持着钟声响起前的姿势,身体却如同被投入烈火的蜡像,快速地融碳化,最终变成一具具姿势各异的焦黑人形雕塑。
钟声的余韵之中,他们似乎还残留着一点“行动”的本能,身体被烧得焦黑蜷缩,四肢如同枯枝,却依旧在冒着零星火星的废墟中蹒跚移动,拖拽着身后焦炭般的残肢,发出“咔嚓咔嚓”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他们空洞的眼窝对着虚空,当钟声停止,这些“人”茫然地扫视着周围,偶尔那模糊开裂,露出焦黄牙齿的黑色口中会溢出不成调的呜咽声,宛如破碎的风响。
近在咫尺的城中心,那座被银甲守卫拱卫的,象征着“神明光辉”的城堡,此刻更是触目惊心。
高大的城墙之上布满了爆炸和撞击的裂痕,部分墙体甚至已经坍塌,露出内部同样焦黑的结构。
原本银光闪闪的圆顶尖塔变得乌黑扭曲,原本饱满的尖顶不知所踪,只留下断裂的、如同野兽獠牙般的残桩。
城堡大门依旧紧闭着,但那扇描绘着神圣图案的巨门如今只剩下焦黑的轮廓,上面的花纹早已熔毁变形,好似一张扭曲怪诞的鬼脸。
那些守卫在城堡四方城门和城墙上的“守卫”们依旧是银色盔甲,看不清具体的状态。
他们的头盔面罩将佩戴者的面容彻底封死在内部。
但他们依旧保持着“守卫”的姿态,或是僵硬地伫立在原地,或是持着同样刀剑,维持着巡逻的姿势。
但银色的盔甲再也没有在他们的行动中发出声响,就好像他们身体中原本存在的空隙都已经消失不见。
在钟声的尾声里,守卫们的头颅,仿佛受到某种统一的指令,缓慢而滞涩地转动向钟塔的方向。
最终,数百道无形的、充满死寂恶意的“视线”,齐刷刷地聚焦在了钟塔下的太宰治一行人的身上。
“真是热情的‘欢迎仪式’呀。”太宰治轻嗤一声,语气依旧带着惯有的调侃,但背脊却瞬间绷紧。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空气中弥漫开来的,如同实质般的恶意。
“看来我们的‘新朋友’们不太欢迎他们的客人呢。”
“芥川,跑。”
话音未落,太宰治与芥川迅速朝着明显更空旷的街道奔去。
在奔跑的同时,太宰治还没忘了阴太宰猫猫一手,剧烈波动将假寐还没判断形式的猫儿向后颠落下去。
浑身炸毛的太宰猫猫原本打算在半空中调整身形追上给太宰治几爪子,却将将被身后的芥川捞住,放上肩头。
城墙边上那些盔甲守卫,以及街道上那些还能蹒跚移动的焦尸,如同被按下了启动开关无端地朝着钟塔方向,以一种与其僵硬外表不符的,带着疯狂执念的速度,汹涌扑来。
它们踏过燃烧的余烬,踩碎地面焦黑的尘土,带起漫天飞灰,如同地狱之门洞开后涌出的黑色潮水。
太宰治背着中也,行动却丝毫不显滞重。
他如同一道黑色的幽灵,瞬间朝着与城中心城堡相反的方向疾掠而去。
芥川紧随其后,罗生门在他身周无声游弋,随时准备应对可能从侧面袭来的攻击。
他们沿着破败的街道狂奔,脚下是滚烫的灰烬和碎裂的瓦砾。
两侧的焦黑房屋如同沉默的墓碑,黑洞洞的窗口仿佛随时会伸出焦枯的手臂。
焦糊味浓得化不开,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滚烫的沙砾。
身后的“人”形怪物们穷追不舍,他们经过的路程越多,新加入的怪物数目就愈多。
到最后,太宰一行人身后的怪物军团阵容几乎到了一个令人头皮发麻的程度。
焦尸的呜咽声与令人窒息的死寂恶意如同跗骨之蛆。
体力总归会告竭。
就在他们即将被后方潮水淹没之际,太宰突然拐弯,推门进入一栋相对完好的建筑中。
芥川也跟着拐进去。
这是一栋和他们一路奔波之上遇到的,截然不同的建筑。
建筑的外墙上,烟熏火燎的痕迹并不明显。
它有着巨大的拱形门廊,门楣上方悬挂着一块被熏得半黑的牌匾,上面用花体字勉强可辨:“安吉尔乐堂”。
“砰——”
随着三人一猫跨过乐堂大门的刹那,那扇雕刻着模糊天使图案的沉重黑门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拽动,轰然关闭。
巨响之后,乐堂门栓在没有人拨动的情况下自动落下,发出细小的“咔嚓”声。
门外,汹涌的死寂与恶意被彻底隔绝;门内,太宰等人瞬间陷入一片昏暗。
只有门缝和破窗透入的微弱天光,勾勒出安吉尔乐堂的模糊轮廓。
空气冰冷而滞重,弥漫着灰尘和若有若无的血腥的铁锈气。
芥川微微屈身,剧烈地喘息着。
他肺部火烧火燎,却没忘了警惕地环顾四周。
罗生门如同警戒的毒蛇,将三人一猫圈在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中。
太宰治也微微喘着气,背上的中也依旧沉睡,仿佛外界的天翻地覆与他毫无关系。
即便在方才这样危险的情况下,太宰治也未曾磕碰到中也分毫。
太宰猫猫从芥川的肩上跳下,落地无声,警惕地竖起耳朵。
尽管光线并不明显,但足以猫儿看清周遭的情况。
这是一座明显废弃的乐堂,正前方是木制的,铸成的舞台。
古老破旧的乐器被镶嵌与墙上、地面,断裂的帷幕脱落在地面。
舞台的边上,是无数能够放置光源的灯火架,而自舞台向外蔓延,是一个分多层的,庞大的观赏席。
闯入的太宰等人,正正在观赏席中部的入口处。
整个乐堂空无一人,却并不妨碍太宰猫猫对此保持警惕。
在猫猫宰试探的引导下,三人一猫摸索着向乐堂后部走去。
不过几步路程,身后骤生异变。
三人一猫的动作瞬间凝滞在原地,旋即收缩成一个相对对外的警戒姿势。
“砰、砰、砰、砰、砰……”
乐堂正前方,舞台边上,一盏接着一盏的蜡烛突然凭空出现在烛台夹上,自动点燃。
橘黄色的火苗跳跃着,驱散了舞台区域的黑暗,将舞台中央照得一片通明。
与此同时,那是一个巨大的破旧舞台显露出真实面貌。
依稀还能看出舞台上曾经铺就过巨大的地毯,但那地毯已经明显损毁,暗红色凝结的绒毛在边角处随处可见,根本看不清原本的面貌。
舞台的正后方是描绘着天堂景象巨大的壁画背景板,但画面上的神明面容扭曲,翅膀断裂。
臆想中的圣光被涂抹成污浊的暗红,如同干涸的血迹。
沿着舞台的侧面,边缘越来越多的灯火架依次自亮,随之而来的更令人心悸的变化。
空旷的观众席也随着蔓延的烛光被照亮。
当最后一盏烛火被点燃,乐堂天花板上,七个金属的巨大灯火架将整个安吉尔乐堂照得明晃晃。
而随之而来的,是难以预测的变化。
原本破旧不堪的安吉尔乐堂仿佛被重新装潢过一般,损毁的地毯恢复鲜红色的华丽色彩,金色的灯火架、华丽的乐器重现光彩,银白色的大堂显得圣洁而不可侵犯。
而后,那些原本空无一人的、蒙着厚厚灰尘的绒布座椅上,伴随着一阵细微的,如同灰尘簌簌落下的声音,瞬间“坐满”了“人”。
无数道隐藏在漆黑斗篷后的身影凭空出现,密密麻麻地填满了视野所及的每一个座位。
他们姿态各异,有的低头垂手,有的仰面朝天,但无一例外,都呈现着一个观众等待演出开始的激动与热情。
芥川轻轻抽了一口气,突如其来的状况令他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尽管这些突然出现的观众并未像那些“赫尔城街道怪物”那样充斥着焦糊味,但倘若这些东西和那些怪物如出一辙,他们无疑是将自己主动送上门。
“哦呀哦呀,真是盛大的‘满座’。看来这座乐堂以前应该十分受欢迎。”太宰治的声音在死寂中响起。
他看起来漫不经心,眼神却锐利如刀,在状况发生之初便迅速扫视完毕这片被“斗篷观众”填满的热闹剧场。
这里看起来太过正常,但在一个不正常的遗迹之中,这份正常便透露着致命的恐怖。
太宰治仔细盘算着离开的可能性,但短短数秒,乐堂观众席上的烛火便悉数灭掉,舞台被光芒笼罩,显而易见地营造出一个绝对的视线焦点。
而观众席上地这些“人”几乎在同一时刻,将自己的关注点投向了舞台。
“一个温馨的小建议,各位客人,不如先找个合适的位置坐下,欣赏这出剧目。”
一道温柔而笃定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就在他们前方几步远,靠近过道的位置上,一个原本被忽视的位置突然发出和这个乐堂格格不入的声音。
那是一个极为优雅的女人。
与周围那些穿着严严实实斗篷的“观众”截然不同。
这个女人穿着华丽却略显陈旧,橙白色反复的贴身长裙做工精细,不似凡物。
她的裙摆如同枯萎的花瓣铺散在座椅上。
女人有着一头浓密,如同燃烧火焰般的橘红色长发,精心挽成一个高耸的发髻,上面点缀着几朵鲜艳的百合花。
她的看起来温柔而笃定,遮住半边脸的刘海为她更添了一份神秘。
女人依靠在座位上,单手撑住下巴,勾勒出一个完美的微笑。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那只未被刘海遮住的橙色眼眸,看起来圣洁而优雅。
女人微笑着,目光精准地落在背着中也的太宰治身上,她的声音温柔而优雅,好似悠扬的乐器:“如果先生们足够机智,就应当在即将开始的演出前,尽快入座。”
“由衷建议。”
她洁白而细腻的手指优雅地指向自己身边——那里,恰好有四个连在一起的空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