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十几年,侯爷应当忘了,”沈思漓抬起眼帘与他对视,她那双细长的凤眼目光坚定,语调平静地说道,“十几年前,您于年少时曾在东厥边境从敌寇手中救过一个女孩。那个女孩如今身居沈家后宅已为人母,却心怀遗憾没能向侯爷亲口致谢,妾身代阿娘向侯爷报还恩情。”
“你是当年那个女娃娃的……”高靖远瞠目结舌,地上湿冷寒重,他先将人提起来站好。
沈思漓眉目带笑,微微点头。
他没忘,他当然记得。
他那时还是原平军人见人嫌的少将军,仗着父帅威名目无法纪,时常脱离队伍偷懒耍滑。
那次他照常离队偷懒,听见呼救声即刻提枪纵马与厥军几经斡旋这才从厥人手下救下那女娃。他将人带回城中,托人为女孩寻找亲人,就再也没见过。
也是那一次,他才幡然醒悟自己的弱小,认清了戍边将士的天职,责在守护一方百姓。
阴山草原广袤无垠,一望无际,他在草原纵情策马,自由肆意。那是他无数次午夜梦回都想回去的地方。
胤都埋葬了他的归乡梦,迫不得已将原平军百年基业拱手让人。胤都也消磨了他的血性,终究沦为了皇家的看门爪牙。
高靖远转过目光,静静地看了眼立于屋角的木架上的玄色麒麟红缨枪,沉声说道:“不过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我等身为大晟将士,保卫百姓乃职责所在,不必还恩。此事事关令堂清誉,往后别再提起了。”
要是叫沈渊那个小心眼酸儒文官知晓了自己与他爱妾有过渊源,指不定心生妒恨,给那位姨娘招来祸事。
“妾身明白,”沈思漓乖巧地点了点头,柔声说道,“侯爷饮了不少酒,妾身让丫鬟在灶上煨了解酒汤,侯爷可要用些?”
她恰到好处的低头娇羞,一展小女子的柔情体贴。
以后在侯府讨生活还需仰仗高靖远,而自己对他的脾性与喜恶一概不知。借着结姨娘还恩一事既能降低高靖远对自己的疑心,亦能适当拉进二人之间距离。
沈思漓想着,男人都喜欢好掌控的妻子,装得温柔体贴些总是错不了的。
“不必了,”高靖远摆了摆手,对新夫人的体贴很是受用,想起今日抓捕的逆贼,犹豫了片刻说道,“为夫尚有公务要去趟天牢,时候也不早了,夫人先行安置吧。”
他与新婚妻子的父亲差不多年纪,又与她娘亲有着渊源,让他本就介怀与新妇辈分上的差异,此时被新娘子洞房花烛夜行磕头大礼一打岔弄得更难受了。
虽说二人已拜过堂,可毕竟辈分摆在这,他想着等小夫人长个几岁再说吧。
“侯爷也不急于一时,用过醒酒汤后再骑马肠胃会舒服些,您明日也不至于太过难受。”沈思漓温声劝道,不等高靖远拒绝便开门吩咐丫鬟。
高靖远阻拦不及,见沈思漓已经吩咐下去了,干脆再坐一会,喝完汤再走。
他想着沈家的丫头年纪虽小,倒是挺懂事贤淑的,心中却没把握高无定是否会服从管教。
沈思漓转身从金平脱脱花梨柜中挑出件厚度适宜的常服与大氅,挂在沉香木帨架上,看着高靖远说道:“外头更深露重的,侯爷换身厚实的衣服再出去吧。”
“夫人有心了,”屋里就两个人,沈思漓的一举一动尽入了高靖远眼中,他走到落日晚曛立屏后,顿了顿道,“为夫自己来就行。”
沈思漓正要为他解开衣扣的手停顿在半空中,待听清了之后蓦然收了回去,她落落大方地福身退出屏风。
带高靖远更衣完,栗桃正好端着醒酒汤进门,他一口气仰头喝完搁下瓷碗转身就走。
“侯爷您大氅忘穿了。”沈思漓连忙叫住,从加上拿下大氅不由分说地踮起脚尖为高靖远系上。
高靖远低下头,垂眼看着沈思漓专注的替自己绑上大氅系带,蓦然想起晚娘从前也是这般细心体贴。
沈思漓系完拢了拢大氅,退后两步,笑着道:“侯爷夜间骑马要当心些。”
他掩唇轻咳了两声,低声问道:“夫人可会怪为夫夜不归宿?”
“妾身不通政事,却明白侯爷肩上重担,又怎会怪罪呢。”沈思漓温婉笑道。
高靖远道:“夫人通情达理,家门之幸。”言罢,抬脚迈出门去。
高靖远一走,沈思漓脸上笑容顷刻间垮塌。
自舒王出事后叛军逆贼再无动静,怎么偏偏这么凑巧,就在高靖远大婚之日又现身了。
莫莉从屋外进来,低声说道:“侯爷确实是出府去了,没去其他姨娘的院子。”
“备好的热水可以送来了,累了一天终于能睡个好觉了,”沈思漓颔首,撑着紫檀原木桌坐下乏累地闭上眼,道:“让玉梅和栗桃多打听些侯府的情况,明日还有得忙的。”
莫莉踌躇问道:“姑娘可会介怀?”
沈思漓不屑道:“他不愿意娶,我又哪里愿意嫁。”
莫莉见她面上毫无一丝难过,放心的退了下去。
待沐浴更衣后,沈思漓躺在床榻上没多久就陷入熟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