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洪涝之灾,最可怕的还是后续的疫病。
“沈凛,立刻派人通知琼林各大世家,要粮草和大夫,水灾的消息八百里加急送到晔京!”
景诏最后一条命令下达后,大厅里只剩下夏稚和几个晔京派系的文臣,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生平从没碰上大灾,至今没缓过神来。
没人发现景诏藏在衣袖里的手也在微微发抖,他也是第一次碰到这样人力所不能及的灾难。
现在只能祈祷一切够快,耽误一刻时间就是拿活生生的人命去填。
夏稚走上前说:“表哥,你快去换个衣裳吧,你万一病了,我们剩下的人容易乱。”
景诏点头。
吉公公早备好衣服在偏厅,还有烧好的热水和姜汤。
景诏说:“再等半个时辰,大雨还不停的话,所有人撤离行宫。”
澧泉行宫背山而建,暴雨之下,很容易发生泥石流,再等溪水暴涨,到时候就进退两难了。剩下的人散开去整顿行李,夏稚回头看了太子一眼,隔着屏风,后面的热水散发着袅袅雾气。
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景诏没看见,所以也没有多加挽留。
萧夕朝醒来时,天色依然晦暗不清,现在已经接近午时,他隐隐感觉到有事发生。
身旁太子睡过的地方已经凉透,窗外的大雨一刻不停歇,伴随着滚滚雷声而来,令人心惊。
他没有经历过琼林的雨,不知道这算不算坏事,但在西陵,从没下过这么大的雨。
相渝敲门进来,给萧夕朝送来换洗的衣物,并将太子昨天晚上回行宫一起禀报,除了彭堤决口。
“出什么事了吗?”萧夕朝问道,自他跟随太子以来,从没有过这样半途离去的情况。
相渝说:“行宫中孟大人亲自来请,殿下走时匆忙,未曾言明是何要事。”
萧夕朝奥了一声,“那我们就在这儿等吗?”
“属下会照顾好公子,请公子在此安心住下。”
相渝确实不会说话,遮遮掩掩的意图太明显了,一听就知道肯定发生了大事,但他不准备说……
好在萧夕朝很喜欢住在外头,所以乐的太子的安排,没有多加盘问就让他先下去了。
他起身穿戴好衣衫,还未束起的头发松松的散在脑后,大风吹得窗棂不断“吱呀吱呀”。
萧夕朝活动了一下胳膊和腰,太子一闲下来就会精力过旺,攒起来全发泄到他身上,还好西陵时带的病好全了,不然他得在床榻上躺几天才能恢复体力。
想到这些时,萧夕朝很奇怪自己居然没有强烈的抵触心理,同为男儿身,如今雌伏于他人塌上,驯顺的有点不合理。
忍不住叹口气,萧夕朝想想还是太子的手段高啊,明明当初是受太子胁迫进的东宫,莫名其妙的变成他在东宫作威作福,还挑三拣四。不说其他人,至少相栀相渝肯定有这样的想法。
他已经非常随遇而安了,但还是会被太子事无巨细的体贴打扰到,偶尔露出一点无所谓的意思,还会传递出一种不知好歹的感觉……
萧夕朝心里清楚,太子很喜欢他,所以无条件的纵容了许多,顶嘴什么的就跟房中乐趣一样,可一旦他敢说出离开东宫这种话,估计好日子也到头了。
还是得学会苦中作乐,告诉自己再等几年就可以离开了,太子当上皇帝以后,不一定想看见旧情人在眼前乱晃。
正出神的时候,楼下大雨中远远传来马蹄声。
萧夕朝俯出身子去看。
只见楼下整齐划一的一队人马,停在了客栈门前。
看这架势不一般,萧夕朝想了想走到妆台前,拿了发带束好头发。
在别人敲门前,他已经走到外厅。
相栀相渝等在外面,还有一个他没想到的人——郁林翡。
萧夕朝问:“怎么了?”
郁林翡上前解释道:“夕朝公子见谅,昨夜行宫发来诏令,运河水涨,河边住户需要疏散。郁家听闻公子还停留在客栈,便派我来迎接公子,先到郁家暂歇。”
去郁家?
萧夕朝看一眼相栀。
相栀点头,运河水涨确有其事,但太子没有说明过要去郁家。
“是殿下的亲笔诏令吗?”太子来琼林是有大事要做,萧夕朝不敢不谨慎。
“正是,昨夜殿下急令,已发往各大世家,待会儿大批人马就会来运河边筑堤,到时人多杂乱,郁某赶早一步来接公子。”
郁林翡说话滴水不漏的,行事也周全,萧夕朝听出来了,自己现在出门在外,不宜暴露人前。
看他犹豫间,郁林翡又说:“公子不必担心,郁某已遣人快马赶往行宫将此事告知殿下。”
“劳烦了。”
剩下也没什么好纠结得了,萧夕朝干脆的跟郁林翡上了马车,去郁家虽然很为难,好过待会儿人来人往的遇见熟人。
马车里还燃着炭火,萧夕朝靠在车壁上,有些昏昏欲睡,郁林翡静坐一旁,并不打扰。
两人心里都是有数,上次的闹市偶遇只不过是逢场作戏,所以萧夕朝才会遗憾,下一次再见,已经不能谈吐自如了。
他在东宫闷惯了,别说短短几步路,就是在郁家住个十天半个月的,也不见得会跟郁林翡讲句话。
帮郁林翡在太子面前说话是一回事,交情又是另一回事儿了,怎么说都是有心算无心。
他和夏稚给人当枪使了。
事情本身不坏,用意也简单,只是作为其中一环的萧夕朝不太开心。
郁林翡看出来萧夕朝有点脾气,他在静默中开口:“在松清书院时,多谢夕朝公子了。”
既是茂林一事,也是清谈会一事,中间都少不了萧夕朝。
萧夕朝礼貌性回答:“郁公子客气了。”
“冒昧借了公子的势,实在抱歉。”郁林翡坦荡的说了出来,他满含歉意,姿态放的很低,“林翡求见殿下苦无门路,不得已出此下策,不论用意如何,终究是利用了公子和夏世子的一片赤诚善意。”
“在下向夕朝公子赔罪。”
萧夕朝心里:太子说得对,果然不能和文人打交道,好话歹话都让你说了,自己除了说原谅还能说什么?
“郁公子严重了。”萧夕朝想来想去,最短的言辞最有力。
郁林翡没想到这是个油盐不进的角色,看来太子还是比较看中他的,不然哪来恃宠而骄的脾气?
恃宠而骄的萧夕朝:……
马车一路行至郁家,来往已是空巷。
下车时只能隔着雨幕看见郁氏的门第,是占了大半条街的翡园,白墙青瓦,两侧翠竹掩映,被大雨大的簌簌作响。
太子和夏稚闲时聊过郁家的翡园,是一座百年的古园林,因郁林翡少年英才,族长便以此为他命名。
萧夕朝跟着郁林翡一路进去,步履匆匆,没来及细看园中精致。
住在翡园中的,大多是郁家族长嫡系一脉,来往的人不算很多,族学的学子也因为大雨而缺席,方便了郁林翡直接带萧夕朝去客舍。
“公子先在此处安顿,最迟不过午后,太子殿下便会驾临。”郁林翡怕萧夕朝不知道其中厉害,便说道:“行宫靠山,连降大雨恐有泥石流沙之变,殿下千金贵体,自然要另作打算。”
萧夕朝点头,反正太子走哪都要带他,等着便是了。
郁林翡安顿好住处,离去前又道:“寒舍简单,公子若还缺什么物件,可与下人传话。”
“多谢。”
大雨中郁林翡撑伞离去,他身姿萧然挺拔,好像郁氏门外的竹子,宁折不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