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夕朝前两次看相栀他们练剑时学的习气,伸手和景诏摊开的手掌啪的拍了一下。
“……”
该学的学不会。
下午出门时,不知为何天气有点阴沉,太阳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光,乳白色云朵低低的悬满了大半天空。
看着不是乌云,应该不会下什么大雨,景诏按照原计划,和萧夕朝去琼林的书院逛逛。
上次去的松清书院在琼林名气最响,慕名而来的学子络绎不绝,所以不限外客出入,那也不多跑一趟,直接去松清书院好了。
门口往来的人不多,和那日一样,景诏拿了一早准备的名帖,给自己弄了个外地学子的身份,光明正大和萧夕朝两个人走进去。
这次可不是以游客的身份瞎逛了,还可以去不同的讲堂听听课。
果然不论用任何身份,萧夕朝走到哪儿都会引人注目,景诏想把扇子递给他,让他遮遮脸,太高调了。
萧夕朝无所谓的瞥他,在晔京不知道收敛,现在人生地不熟,怕谁看了去。
景诏:……
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的思路总不在一根线上,景诏暗藏在风花雪月里的小心思,老被萧夕朝无视,明说出来又太直白。
大周太子人生第一次情路受挫,并且不知道从何入手,景诏看着来来去去的人群,明里暗里无数道目光投向萧夕朝,心里很不是滋味的想,如何让萧夕朝明白自己也是个会嫉妒吃醋的人?
前头的清谈会已经到了下半场。
木擂台一旁设了好几席座位,用竹帘隔开,帘后便是此次参与谈论的士子。
一旁出的辩题是:武周以何兴天下?
武周说的是大周建立初期,先帝设下各大兵权,由诸位皇子掌管,武将兴起,朝中文官式微。
后因夺嫡一事,朝中武将又诛杀了大半,流放的流放,斩首的斩首。皇帝登基后偏好文风,十几年间,科举大兴人才,有了琼林世家的崛起。
太子多年来平衡朝中文武势力,有皇族不掌兵,外戚不干政的规定,如今颇见成效。
此题可见出题人的刁钻,不谈现在大周功绩,单谈将来的事儿,说白了要人来想想国策的意思。
萧夕朝听了好几人的辩论,出言多有冒犯皇族之处,景诏只是有一下没一下的击扇思考。
来来去去的几个人论的平平无奇,不值得一听,说到底不敢把寒门的问题摆上台面,怕被群起而攻之。
景诏心下一想便是有数,拉着萧夕朝欲往别处去。
忽听得帘后有人问,“是谁出的题?”
萧夕朝有些耳熟脚步一停,拉住了离开的景诏,在他耳边轻轻说:“郁林翡。”
景诏的第一反应,听声音就知道了,你很熟吗?
萧夕朝看他脸色一时无语,不理会他的胡搅蛮缠,继续躲进了人群中。
场上有人答话,是东学堂的薛先生出的题。
帘后的人不急不缓道:“庆和元年天下四野征伐不断,百姓流离骨肉散,先帝以武治国定九洲,何以后人竟以武周二字,盖过帝王功业。”
台上有人辩驳道:“庆和帝丰功伟绩后人无可指摘,薛先生也不过是想以此考验我等学子,是否有何治国之良策罢了。”
帘后人鼻腔里溢出一声轻笑:“不敬前人罢了,乱世若无将军定,任你书生万般良策又与何人用?科举数十年,选取人才如过江之鲫,哪里要区区秀才谈论国政,坐井观天。”
“此言差矣,”又有人出来说话:“君不见朝中文官多少出自琼林世家,可见世家族学,必是将来辅佐圣主之大流。”
在场人多是来自世家,听得这话无形的抬高了自己,便随声附和。
帘后人徐徐说道:“圣主之所以为圣主,不随大流之声,不要他人左右思想,尔等人云亦云毫无革新之见,何谈辅佐?”
景诏有了兴趣,唇角扬起,琼林还能有这号人物。
台下听讲的人开始吵吵嚷嚷起来。
“身为琼林学子,言语之间如此贬低我世家,是何居心?”
“此人不辩论题,却处处挑刺,怕不是什么沽名钓誉之辈,白白占了席位!”
“就是,空口纸上谈兵罢了!”
不服者在台下大喊了一句:“说我等人云亦云,你又是哪等人?”
景诏有些好奇,以郁林翡的身份,显然不适合在书院发表这样的言论,跟带头反抗世家没什么两样,不知道他会如何应对?
台上藏在竹帘里的人也出声了:“兄台既然有如此远见,何不开帘一叙?”
言语间幸灾乐祸的很明显,清谈会一向各抒己见,不露真容,但在场人对于帘后是谁也有心中有数。
不知道哪里冒出来一个愣头青,开口竟敢对世家不敬,可得拉出来看看是不是有真本事。
那人道:“诸位言论在前,道不同者不足以相见。”
这人讲话真是好硬一块骨头,直接说道不同,所以不想见你们什么样,景诏有点理解当年先帝为什么最讨厌和文官周旋了。
一时间,谁也没想好应对之词。
景诏在一片静寂中,突然开口:“阁下目光长远,可否赐教如今的大周皇室,谁是圣主?”
周围骚动起来,众人窸窸窣窣的交头接耳,这话题可不敢轻意讨论,说不好就是大逆不道。
谁不知道太子监国多年,皇帝在位形同虚设,但知道是一回事儿,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景诏不理会周围人怪异的目光,等着郁林翡的答案。
“庆和帝初建大周,礼乐秩序紊乱,不强硬不足以立国,而今陛下心存仁厚,为百姓民生休戈止兵,轻徭薄赋,后有太子广开言路,但有所不平者,皆可上达天听,大周成立至今不过五十年,得遇三代皇脉文武同治。”
“在下不才,认为读书人毕生所求圣主,不外乎如此。”
他一番剖白抑扬顿挫,场下鸦雀无声。
景诏眉头舒展,带头鼓了个掌。
是不是捧高另说,而今文坛之中人人囿于一面仁慈,看不见先帝的杀伐果断之下,为大周解决了多少隐患。
在夺嫡的角逐中,选择没有军功的皇帝,也是为了大周的休养生息,最后把尚是一张白纸的太子带在宫里言传身教,为的都是大周的将来。
景诏在听完清谈会后,顷刻间便做好了决定。
郁林翡会成为他征伐世家的一柄利器。
人群散去后,景诏和萧夕朝即将离开,他对着帘后的人说:“日后晔京相见,望兄台不吝赐教。”
说完没等回应,就离开了。
聪明人说话,点到即止,郁林翡听得懂他的意思,或许不久后,他们会成为最好的君臣。
他对东宫的属臣早有安排,沈凛会入主御史台监察百官,孟少巍负责节制两江。
本以为郁林翡会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书生,如今看来他会成为制衡世家的一柄君子剑,将来朝堂上最锋芒毕露的文官。
景诏很期待自己即将迎来新的琼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