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了。”景诏一手把白棋子推回了对面,厉声道:“古来帝王多少私事,你看见的不过是天家要你看见的,整日想想为政为民的事儿就行了,本宫的事儿自有分寸,用不着你来谏。”
萧夕朝还在内室坐着,肯定没睡过去,沈凛一句洁身自好把他钉在了辱没太子声名的大罪上,景诏听听就万分恼火。
这个沈凛,做事有时知变通有时不知,自己看上什么人要他过眼不成?
沈凛一掀衣摆,欲开口再辩。
景诏懒得跟他多言,挥挥手说:“哪凉快哪呆着去,本宫还有事,没时间跟你磨叽。”直接喊了吉公公送客。
“殿下……”
吉公公在门外听着不对劲,一听见景诏喊,利索的进门送客。
沈凛被他和相渝两个人半架出了门,送回自己的画舫上。
看人走了,景诏无语的扶额,好不容易佳人在怀,哪哪都有人跑出来坏事。好在隔了道门,不知道夕朝听了多少去。
景诏起身去内室,推门一看,屋里点了烛火,萧夕朝盘腿坐在床边,背后靠着雕花床栏,他没察觉到有人进来,正一页页翻着手里的杂记。
倚在一旁看着萧夕朝静默的侧影,有若天神垂眼人间,在昏暗烛光里微微的泛起光晕,景诏想起初见他的那一面,心中仍然无比遗憾。
那一刻娶的人就算不是他,也不该是他妹妹。
沈凛说的其实很对,天家何来私事。
太子坦荡了二十年的人生,终于有了一件事,不敢对人言。
萧夕朝听见脚步声想回头时,景诏的脑袋已经靠在他颈窝里了。
“看什么这么入迷?”景诏问。
萧夕朝翻过封页给他看,是一本叫《绮罗客》的游记。
景诏对这个没兴趣,他只对萧夕朝感兴趣,于是腻着他,在他脖颈间轻轻啄吻,吻到他耳侧的鬓发,深嗅他的气息:“沈凛说的是之前的事儿,你别在意。”
也没问萧夕朝是不是听见了,先发制人的说别介意。
萧夕朝受不了痒,退一点说:“我没听清你们论的什么。”
“那我先认个错行不行?”景诏持续挤过去,热气呵在他下颌处,看他眼睛说:“早知是你,我该把你接进东宫好生伺候着。”
伺候着干嘛?他又不说,但太子丝毫不加掩饰的目光,宣告他无声的答案。
好在吉公公看时间差不多,送了晚膳进来,否则萧夕朝都不知道跟太子说点什么好。
晚膳是万泽湖刚捞上来的河鲜,太子平时吃多了没什么感觉,反倒是萧夕朝吃的开心,比平时用的多。
景诏着吉公公赏了今晚的厨子,到时带回东宫的小厨房。
饭食撤下去时,画舫外彩灯已然亮起,吉公公早布好了观景台,在三周遮了些许薄纱挡风,燃好的炭火盆搁置在一旁。
萧夕朝穿了大氅出去,被湖上的冷风吹得一激灵。
入眼万千船只,张灯结彩。
暗夜里幕天席地的灯火照亮无数金红漆雕的画舫。
船头有乐伎指拨琵琶,击掌响铃,舞女身着朱红纱衣,迎风起舞;酒客倾酒入湖,文人洒墨吟诗,夜空被这样震天撼地的喧嚣圈出了一块极乐天。
大周的冬天原来与西陵这样不同,西陵的冬天沉寂的叫人心惊,满目枯枝,万家闭户。
没有磅礴的万泽湖,也没有如此风花雪月。
景诏拉着他坐在观景台里,这是济王画舫,也是此处最华丽的一艘,舞女就算跳舞也知道该朝着那个方向。
萧夕朝看那灯火连天,怎么也看不够,目不转睛的跟太子说:“晔京原来这样繁华。”
景诏不在意外头景色如何,只看他说:“晔京的以后会比此刻更繁华,我年年都带你来看好不好?”
有人在吵闹中不动如山的垂钓,竟还真钓上来一只贪吃的乌龟,萧夕朝顿感新奇,也没听清太子说的什么就应了好。
舫上奏乐急变,领舞者一手除了身上长衫长裙,露出雪白藕臂和玲珑腰身,赤脚走出一众舞女,她内里裹了薄薄的金红纱,挽着披帛,举手投足间媚态横生,围观众人纷纷拍手叫好。
不断有人掷了金馃子或扇坠玉佩过去,有些不甚落入湖中也没人在意。
另一边船头弹琴人也是姿容俊秀,弹指间如白鹤亮翅,难得的文人骚客。许多画舫边女子含羞带怯的摘下头上钗环,扔向他席边。
景诏来过几次画舫会,倒第一次看见这人,问道:“弹琴的是谁?”
吉公公常在内宫,也是不认识,于是看旁边人,相渝站出来说:“回殿下,弹琴的是缇南坊的乐师。”
缇南坊在晔京算是小有名气,陆陆续续请了不少京外的大乐师坐阵,景诏听说过,平日里王公大臣做宴都会请缇南坊的人去演乐。
为了太子安危,画舫会上这些露脸的角色,皇旗营早已暗中查探过,不然也不会让太子如此大咧咧的坐在外头看戏。
萧夕朝看的兴趣正浓,也问相渝:“那跳舞的女子叫什么?”
调到徽玉园这么多天,相渝还是第一次听见萧夕朝跟他说话,忙回道:“那女子是宫里的舞姬,圣上特许她万泽湖领舞。”
早听人说大周天恩浩荡,皇帝亲民,百闻不如一见。
景诏见他眼花缭乱的样子,解下了腰间荷包递过去,说:“你也扔一个试试。”
萧夕朝摇头,他手凉的很,恐怕没什么准头,掉进湖里就可惜了。
“取乐而已,本宫还出得起这个钱。”景诏看出来他小心翼翼的样子,把荷包丢他怀里说:“看看你能扔几个到人家船头去!”
本就是客气一下的萧夕朝不再推辞,打开荷包拿了块金馃子出来。
瞄准了那舞女的船头,奋力一扔。
“噗通”一声,金馃子入水。
景诏没忍住,笑了出来,说:“就差一点了,你再试试!”
萧夕朝也觉得差一点,那就再来一次。
之后……接二连三的金馃子入水。
景诏看不得他泄气,从他掌上拿了一个过来,远远一扔。
直接划过舞女抖动的步摇。
“………”
金馃子是见底了,就剩一个。
萧夕朝想了个办法,他站起来,把荷包扎紧口子,往前走到栏杆才扔出去。
吉公公忙上前想拦住他,被景诏挥手命他退下。
这一下中了!
不过中的不是冯舞姬,而是正好落在弹琴人的身边。